热乎乎的青菜
去年冬天,我在苏州,疯狂地想吃青菜。
冬天擅长勾起起人们对于质朴的所有怀念。
祖母那次刚好来苏州小姑家过圣诞,于是母亲问我要不要祖母带什么去。
我执拗地,我想吃青菜。
母亲嫌麻烦,说,过几个礼拜就回来了,回来吃吧。
我听了。想着去亲戚家带青菜好像也不成体统。有点..... 寒酸。
祖母还是用一个白色塑料袋装了好几颗大青菜坐了三站高铁。来到苏州。
在小姑家,她亲自在厨房炒青菜。
一盘朴素的青菜,摆在咕嘟作响的肥牛火锅旁边。
翻涌的鲜汤推操着肥牛舔舐锅的边缘,白色的热腾腾的雾气缭绕。
我都能感到那盘青菜的局促不安。
那盘青菜被我吃了一半。不是记忆里的味道。
祖母说,她不敢煮得太烂。
她一直以为只有她自己喜欢炖的烂烂的青菜。
高考前一晚,我打电话给祖母。
我说,阿嬷,我想吃大青菜了。
傻孩子,夏天哪有大青菜。
十一月,属于我的战场已硝烟散尽,新的战士前赴后继。
我跨越一个季节向南,所到之处银杏叶皆不愿掉落。
那时,龙城的冬青菜也应该像往年那样占据了嘉泽人的餐桌。不一样的是,在那个十一月,我没盼到它,它也没等来我。
沿时间长河溯流而上,去看看幼稚的老嘉泽。它一年四季葱茏不变,栽满了嘉泽人赖以为生的常青花木。在这一片绿油油中,青菜沦为最不起眼的点缀,也升华成绽开在味蕾上的花朵。
晚霞急急收场的冬日傍晚,祖母挎着一只小菜篮,里头搁一把镰刀,悠悠地踱向菜田。左侧一只白狗,右侧我一路小跑,得意洋洋地指自己额头的红星。一路走路呼朋引伴,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鸡崽。
冬日的青菜也不知为何能开那么大一朵,老老实实地站在田垄上等祖母收割。拢起菜叶,握住菜根,镰刀擦过泥土,轻扬的尘泥,菜根乖乖显露,硕大的青菜交给我,两只手拢不住,仍要欢脱地摆到菜篮里。
一群小毛孩轮流递换着青菜,没轮到的蹲成一溜蘑菇,也没意识到晚霞已经被太阳拖走了。
偶尔也会扒住灶头,目不转睛地看祖母炒青菜。
世界上总会有一种菜式让人百吃不厌,回味无穷。于我而言,应是这道。
菜叶层层剥离,发出“咯吱”啪嚓”的声响,菜根汁水可见。
清水浇淋洗净,菜刀将根叶分家。
起灶,加柴,铺菜籽油,见白烟,下青菜。
年幼的我极喜欢那“哗”的一声青菜叫嚣,像极了铜锣的一声开嗓,让只有两个人的小房子一下子无比热闹。
锅铲沿四周向内翻炒,汁水与油飞溅,盐糖纷飞抱住菜叶,这时候加水安慰不安的青菜,任其咕嘟完满腔牢骚,只留肥美鲜嫩于锅中。
出锅,装盘,食之。
菜叶服帖地将每汁每滴的秋日记忆传达进味蕾,一瞬间口腔内漾起无限清香甘美,多少菜籽油都掩不住。
唇齿微动,泛起镰刀收割小麦的快感。
汁水迸溅,口中的青菜燃烧着它的每一滴能量。
等到其伴着米饭入五脏庙时,整个喉管和胃都是被滋润过一般的满足与幸福。
“阿嬷,你不怕烫啊?”
“傻孩子,“她伸出手,“皮老了,就不怕烫了。”
怀念橘色的灯光。
能发出橘色灯光的灯泡只存在于我童年的记忆里。
橘光柔软了所有器皿坚硬的轮廓,模模糊糊让我记不清。
八仙桌上一盆憨憨蹲着的青菜,两碟小酱伏在它的影子下,灯光涂抹着每一个人的脸。
我挑出一片又一片墨绿的带状菜叶,用筷子夹住两边卷起一条又一条的白米饭,模仿火车开进隧道的样子傻傻地模仿:“哐且哐且哐”呜_
而祖母总是念叨着:“我就不信这菜根吃了能要你的命哦。“用木筷子夹起我积在盆边的菜根堆,细嚼慢咽着,絮絮叨叨着,然后“嘶”一声捂住腮帮子,我知道,她牙疼又犯了。
温热的青菜里面,咂几口酒,随后将鸡爪或是鹅头从盆里扒出来,慢慢啃。
而我的母亲,夹菜时总往盆边掂两下,确保汤水不会一路从盆滴到碗,然后一口一口嘬完饭。
用筷蘸酱配米饭,用匙抵住菜叶压出几点汤水;用常州话交谈着野麦冬需要多少布带,用普通话询问我在学校乖不乖;用目光警示我不准不吃青菜根,用双手拾掇碗筷......
一个屋檐,一盆青菜,冥冥之中将我们紧紧捆绑。
记不得那时的青菜尝起来是什么味道,橘灯又是什么亮度,只知道一想起那场景,心中好似暖流拍岸,好像发梢儿都要熏开几朵花儿来。
现在我站在三月,好像就突然开始明白,为什么当初六月的自己,想尝一口龙城冬季的青菜。
“日复一日的饭桌上,浓缩着你我倏忽而过的年华。酸甜苦辣,都是人生的营养。烟火人间,全是温情的味道。”
【热乎乎的青菜END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