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乌镇
五月十二日,初夏,前往乌镇。
意料之中的人山人海。大巴将游客如数倾倒,众人雪崩一样涌进街巷。只可惜人人皆来寻找那一抹旷远悠久的闲适,到头来还是被人群裹挟着草草游览。
人总是自私的。我们希望能在乌镇身上看到所谓的洗尽铅华一尘不染,以至于对冒出来的摩托车声和喇叭声难以容忍;我们希望乌镇能有自己的特色,对街边总是雷同的小店铺感到失望,默哀乌镇早已商业化。但哪有事物能停滞不前呢?
美人在骨不在皮。 乌镇也是如此。它外观的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韵味也被冲了个七零八落,但基本的建筑框架都保存完好。因此游览时我留心观察了一些独特的建筑式样,从中也意外收获了很多。
乌镇的马头墙,黑黑白白,分分明明,郁郁有渗出黛色,上有阳光跳跃,鸦雀声哑。观察的三处分别坐落于入口处,染坊,古戏台。其中入口处的应是新建,墙体很新。
同伴问我:“你在看什么?"我说:“你说那堵墙是用来干嘛的?"她想了想:“应该是拆迁没拆完。“逗得我笑了半天。本想去问导游,奈何游人阻隔,便顺手拍下,回来查阅资料。这才知道,原来叫马头墙。
入口处的墙成三叠,两级的连接处都细致地划出轮廓,是波浪形的棱,蜿蜒三道,其中还缓和地夹杂一点圆弧;而染坊处的马头墙只有一道精致流畅的轮廓,像是一滴雨在云中跳跃最后直线下坠勾勒出的图案;古戏台处的马头墙则呈“凸”状,瓦片细细码了,呈现出圆润的线条,与屋顶相接处划几道简单的式样,倒也同样别具风味。
乌镇建筑密集,原住民聚居地大多是木质结构的房屋,而且年数较长,点火就着。于是马头墙便应运而生。
马头墙别名为风火墙”"封火墙”。在居宅的两山墙顶部砌筑有高出屋面的马头墙,可以有效阻止火势蔓延。想起当时导游在临街排门板停下,说起十几年前的大火,
烧毁了两栋老房。想必当时没有连绵成火海,也必有马头墙的功劳。
马头墙高低错落,叠数不固定,最多可至五叠,俗称“五岳朝天”。马头墙还有“金印式”或“朝笏式”,寄予了人们对仕途通达的追求。
自古以来,马在中国都是吉祥的动物,用它来做墙面显示了人们对“马到成功""一马当先”的追求。而江南原本静止呆板的墙体,也因为马头墙设计而显得错落有致,呈现出“万马奔腾”的韵律美,同时也隐喻着整个宗族生气勃勃,兴旺发达。
几堵为了防火而建的墙,原本可以不必大费周章精心设计,却依旧是被先辈执着地建造出了别致新颖的模样。
英国哲学家大卫·休谟曾说过,“人类刻苦勤勉的终点就是获得幸福,因此才有了艺术创作、科学发明、法律规定,以及社会的变革。“财富、声望、地位与其他目标都
不能和幸福相比,无论是物质上还是名望上的追求,其最终都是追求幸福的手段。
这才是乌镇马头墙为何诞生的最佳答案。
正午时,在古戏台处歇息。
古色古香的戏台上演着桐乡花鼓戏《陆雅臣卖妻》。女人将眼角眉梢描摹的细致,小弯和大柳生生贴出鸭蛋的形。踏右步,双抖双翻,水袖抖落开,右高左平,卧鱼立稳。
沉浸在其中,目光随意飘动,落在一处屋檐。家住江苏小城的交界处,村庄中也有这样的房顶设计,而乌镇屋檐延展出来的最后一片瓦片下,却独独多安置了一排滴水瓦。
这滴水瓦顶端弯着向下的柔软圆弧,从两侧向下拢成一个玲珑的尖儿。这种尖形瓦片上往往烧出花卉与祥瑞之物的图案,盖房顶时放在檐口,以保证墙壁的洁净。
乌镇的先民,比今人更懂得中国文化中的勤俭美德,也更懂得爱物惜物,凡事重质轻量。
在乌镇见到了各式各样的矮闼门。有的古朴,有的新颖,有的繁复,有的简洁,但都带给人美的享受,和一种舒服的距离感。
且乌镇东栅的小巷,最有人情味儿的,也就数矮闼门。
导游介绍时,说若只有孩童在家中,这门不仅减少了孩子的恐惧,也方便邻里递水送饭地照看。
这让我想起非洲的象群。看过一部纪录片,象群在湖中饮水完毕准备离开,忽略了一头在水中嬉戏的小象,而小象的母亲早已离开。最早发现的是走在最后的两头象,它们笨拙地跑向身后的湖泊,用鼻子将小象拖拉上岸,随后将后者护在身边,追赶象群。
小小的巷子里住着一群互帮互助的左邻右舍,同一个屋檐下,一代一代共同扶持走过命运那些年。人与人之间既没有那种肤浅关系中的彬彬有礼,也没有陌生人之间
的疏远淡漠,只有提着一壶茶推门而入的老友,和端着饭碗推开门边吃边陪你晒太阳的大婶。
参观乌镇时,随大部队进入了一个摆满了精致雕花床的展馆。游人接踵摩肩,床也在人头攒动中看不清全貌,导游的声音早被一旁的喇叭声盖过了,于是索性放弃挣扎,侧了头打量这屋子的四壁。墙壁是悦目的白,嵌入了黑色的木质附壁柱,使其与墙一起整体受力,加强墙体的刚度。黑白相间,仿佛钢琴上的黑白键,优雅而别致,这是我第一次所见到的。
过廊道进入下一个展馆时,经由一道木门,两人并肩堪堪能过,门后用细铁丝稳稳勾了,江南大院的秀气满满地溢出来。
民俗馆内的花窗,上半部分是精密的花纹,盖透明玻璃,下半部分削薄一半,嵌入一个木制流线型的小栓,锁窗时往下轻拉即可。从屋外看屋内,外窗框没有丝毫隔断,十分清爽。
馆内的屏风后,摆一张黑漆的半圆小几儿,桌边的直线部分紧贴墙壁而放,可以说是匠心独运了。不摆方桌,怕棱角戳人;空置不顾,也太过空旷。思前想后,似乎也只有摆个半圆小几的选择。无论是前人所摆还是后人所置,都值得被称妙。
此外,乌镇仍有许多值得一赏的部分。如双喜木窗格、黄道婆砖雕、屋檐下的木雕、水阁、临街排门板、过街骑楼、雕花楼等。
在那样一个时代里,建筑是发挥生命力最直接的尝试,建筑也是最妙不可言的隐喻。
黑格尔说:“如果说音乐是流动的建筑,那么建筑则是凝固的音乐。在我看来,建筑却不是凝固的。它是人类发展过程中活生生的片段,它淌出蜿蜒绵长的故事,它沁出令人动容的人文情怀。
乌镇的建筑,不怕缺失,只怕添加。只有它原本的样子,才能拥有扎根的归属感,也能感受到生命的深度和广度,才能体会到在时空交错中过去和未来的意义。